2008年1月30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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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“欠薪”人的事迹感天动地
本报记者 陈卓/文

  又到年关,思乡氛围渐浓。但在辽宁,有一位浙江人,曾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挂断了老父亲和女儿从家里打来的“求你今年回家过个年”的电话。
  今年春节,他依然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家过年。因为他要还“债”,因为他曾经说过,“不还上乡亲们的工钱,我一生一世不回家”!
  董忠岳,一位在辽宁被拖欠了170多万元工程款的舟山人,7年来坚持为良心打工还债的“包工头”,在入选“感动辽宁十大新闻人物”、央视《封面2007》的同时,也让我们看到了最朴素又最珍贵的信义的力量。

  大生意成了大债务
  董忠岳来自嵊泗县菜园镇青沙一村的渔民家庭。因为从小晕船,不能继承祖辈出海打鱼的家业,他学起了爆破技术。好手艺加上好口碑,他的生意越来越好,家里也过得和和美美。
  但从7年前开始,一切都变了。
  那时,已在辽宁葫芦岛打工两年的董忠岳揽到了一个大项目——港口填海爆破工程。因为爆破量大,他又从老家招来了80多个懂爆破技术的民工。
  2001年10月,因填海工程款未能到位,“大项目”被迫停工。当时,董忠岳和这80多位民工共被拖欠工钱114万余元。董忠岳说,他自己还垫进去了61万元,其中多是借来的钱。
  不明就里的民工们围着董忠岳讨要工钱。而这次的“包工头”显然与众不同,董忠岳拍着胸脯说,他一定会要到工钱,请工友们先回家耐心等待。
  “那时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,现在看来觉得是在吹牛皮了。”经历过太多的磨难、至今还看不见出路的董忠岳自己也不明白,究竟要为当时的那句“牛皮”付出多大的代价。

  夫唱妇随到全家总动员
  当时,董忠岳好不容易凑足了工友们的火车票钱,将他们送上了回乡之路。而他自己,则开始了“还债”之路。
  “为了还债,只要是能赚钱的活我几乎都做过。”
  开始,他每天在葫芦岛零工市场里搬运暖气管。后来别人看中了他的爆破手艺,每月给800元工资雇他,慢慢地活就多起来了。有一年,他参与了丹庄高速公路的建设,一下子挣了7万元,二话没说就寄回家乡去了。
  董忠岳说,去年他赚了10多万。可对他的“债务”来说,哪怕不吃不用,这笔钱仍是太少。
  为讨工钱,董忠岳的妻子朱满红连一元钱的公交车钱都舍不得花,每次都带着希望地走着去,又无奈地走着回来,有时走着走着就哭了起来。但她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老董。老董给她的生活费极为有限,大约每月200元,两人这些年都住在没水没电没暖气的烂尾楼里,吃的是土豆、白菜和酱豆腐。
  朱满红说,一开始真的坚持不下去了,有时候甚至想到了寻死,但为了80多个家乡的农民工,她和丈夫坚持了下来。说起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,董忠岳说了一句“她真是好的”。貌似简单,却饱含他对妻子的爱和不离不弃的感激。
  去年9月,董忠岳的儿子也辞掉了在嵊泗的工作,远赴辽宁,踏上了替父母还债的路,跟父亲干起了爆破活。
  因为岳父生病,妻子在两个月前回家照看去了;因为实在太冷又没有取暖设备,董忠岳劝说儿子也回了老家。如今,他一个人留在辽宁,继续他的“事业”。

  这究竟是谁的债
  这些年来,董忠岳用打工赚来的钱还给民工们30多万元,他手里留有好多张数额从几千到几万元不等的汇款单。
  那么,董忠岳还欠多少钱?
  “说实话,我不敢算啊……一算,我怕自己都承受不了。”
  董忠岳举了个例子,几年前向银行贷了一笔13万元的款,几年后,本息达到了30万元左右。“光是停工、来回奔波造成的各种损失、花费就至少有几十万元,利息就更别提了。加上各种各样的开销,哪怕那170多万元现在还给我,我还是欠人家好几十万啊!”
  有人劝董忠岳说,你也是受害者,可以不用还那些民工钱。他却说那些钱一定得还。“比如我欠那家人五万十万的,我手上哪怕只有五百一千,也要先还给他们,少点就少点,但至少让人家知道我会还上钱的。”
  与此同时,董忠岳一直没有放弃追要那笔工钱,可这么多努力都没有结果。
  2006年,董忠岳慕名找到了辽宁大鸣律师事务所主任邵英魁。
  “我开始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当事人,但随着对他的了解,我被他深深感动了。我明确告诉他,即使拿到了所有欠款,我也不收他一分钱。”邵英魁说。
  当年4月,董忠岳将张某(把工程发包给他的人)告上了法庭。董忠岳说,张某为了履行与吉龙运输有限责任公司《土石方爆破工程施工合同》,在2000年开始招募爆破员、安全员等施工技术人员。应张某的要求,他才组织家乡的爆破技术队伍,分批来到葫芦岛。
  2001年8月14日,董忠岳和张某签订了《土石方爆破工程施工合同》,工程名称为葫芦岛港口填海工程,开工时间为2001年8月18日,爆破费每立方米4.8元,工程量以土方为准,结算方式以40万立方米为一个基数,每10万立方米结算一次,其余在工程完工后一次结算。
  由于事实清楚,2006年6月26日,法院判决张某给付董忠岳工程款等合计175万余元。可是张某说自己没钱,因为大工程方没有给他们应得的工程款,判决始终无法执行。
  原来,根据当地调查组的调查,2000年是葫芦岛港务管理局与锦州吉龙集团签订了合资建港协议,后来吉龙集团将该工程交由其下属公司锦州吉龙运输公司具体承建,吉龙公司又将工程转包给葫芦岛的华龙公司,华龙公司再将工程转包,最后到了董忠岳手上。
  董忠岳这才渐渐明白,他陷入了一场多角债。

  回家过年的“奢望”
  2007年之前的几个除夕,董忠岳和妻子两人买一包汤圆、一瓶酒就算过年了。可他们谁都不会喝酒,往往没喝上几口就迷糊了,接着便倒头大睡。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了,一觉醒来就是大年初一。
  2007年,董忠岳的事情有了一点转机:在各方努力下,法院执行到了首笔欠款,2月,董忠岳终于拿到了22万元。
  拿到钱,董忠岳马上和律师邵英魁联系:“我要给你留多少?”
  “一分也不用留给我,除了给你自己留点过年,其余的按比例还给那些民工。”
  董忠岳夫妻俩一定要请邵英魁吃饭,说以前吃饭都是邵英魁付钱的,可邵说什么也不肯。董忠岳流着泪跪下了。邵英魁忙扶起,答应了他们的请求。那一席,邵英魁点的菜总共才20元钱。邵英魁觉得,吃他们的饭有一种罪恶感。
  2007年春节前,邵英魁特地送了一副春联给准备回家的董忠岳。这年春节,董忠岳和妻子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乡——这是他在辽宁打工8年后第一次回家。
  “这22万元总算是给我们带来了希望,也知道要走的路还很长,但我起码有了信心。”
  “今年能回家过年吗?”这个问题,很多人问过董忠岳,董忠岳也在问自己,但都没有答案。他说还不知道,因为这要看欠款执行情况是否有进展;否则,他还是觉得无颜面对父老乡亲。

  记者手记:
  从董忠岳身上,我们至少可以纠正两个有些被扭曲了的认识。
  一个是对“讨薪”的印象。
  我们曾经听到看到过一些讨要工钱无果的民工兄弟,用跳楼、割腕、爬电线杆等等过激行为来引起大家的关注。这样的做法有时的确会迅速奏效,但每次看到这种“刺激”而来的“成功”,我们总是百感交集。
  可是董忠岳没有过一次过激的言行,甚至没有主动向谁喊过一声苦,要不是被当地媒体发现,也许根本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故事。他的坚忍和执着,让讨薪之路走得艰难却令人尊敬,也让我们心痛。
  另一个则是对“包工头”的认识。
  曾几何时,“包工头”几乎成了认钱不认人的代名词。可董忠岳却成了有责任心的包工头的代表。真正欠民工钱的,是跟董忠岳签合同的人和工程建设的相关单位,但他却毅然承担起了“还债”的责任,因为“是我把他们带出来的,不能欺骗人家”,因为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。他更希望那些跟着他闯天下的民工相信,包工头也是一诺千金的,他们的血汗钱一定是有着落的。
  电话联系上董忠岳的那天,他正在沈阳,说早上刚与辽宁省总工会主席见过面,对方表示,这件事要管。尽管他并不知道何时能有好消息,但他说,他依然相信法律,因为判决是公正的;他依然相信当地政府部门能帮助处理好这件事。
  说起这些年走过的路,这个已届知天命之年的汉子、这个如此有担当的男人,两度哽咽,几乎不能再说下去。他的苦和哭,深深刺痛了我的心。那些荣誉和赞许固然令他光彩夺目,但他此时最需要的是判决的顺利执行,是偿债心愿能够实现,是早日卸下那本不该由他来背负的重担!
  很沉重。谁都知道,故事越曲折、主人公越百折不挠,报道就越吸引人;但是,无论作者还是读者,看到这样的曲折心情只会更沉重。旁观者犹如此,承受者又当如何呢?
  很遗憾。因为董忠岳至今仍然不能确定能否回家过年,因为他仍然要在冰天雪地里坚守承诺,我暂时仍然无法面对面地采访到他。
  同时,很荣幸。我不想因故事的沉重而放弃说荣幸二字,因为报道任务已在采写中升华成一种机会——接受如此深刻的心灵洗礼的机会。
  那种直逼人心的力量,其实源自最朴素又最珍贵的信义。董忠岳身上有,我们为他骄傲,更应懂得珍惜。

  董忠岳语录

  “我不是一个失败者,活干不下来才是失败者,问题不出在我们身上,是别人不给我钱。”

  “没有想过(不还钱),人跑了,良心跑不了,一辈子都背着良心债呢。”

  “一个人扛下所有的债务,是我一生中做的最艰难的选择。没有再难的了,再难还咋活啊?这几年来,想家里的父老乡亲、父母、孩子,想家的时候是最艰难的。”

  “还是希望政府给解决这个问题。如果有人资助的话,我只能说谢谢,但我们是不会接受的。接受人家的恩惠算啥啊?咱没想过,咱也不是要饭的,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!”

  “(钱还清了)回家,从头再来,白手起家。到时候,我们比谁都过的好,至少良心上不欠任何人。”